解脱



解脱

招租的红纸条贴了许久,邻居的房子终于租出去了。
知道它租出去,是因为纸条已经不见,晚上经过时,又发现屋里亮着灯,可见有人搬进来,但住了什么人?何时搬来的?却一点印象都没有。
通常新住户搬来,大吨位的货车会占住巷道,沙发、电视、餐桌、衣橱等大型家具,先从车上搬下来,堆在角落,再一件一件的搬上楼,总得一两个钟头,才能做完。有时候,货卡进来,还要麻烦左邻右舍移动车子,好让他们停在最方便的位置,搬起来俐索些,往往这个时候,引擎发动的声音,汽油燃烧的臭味,工人吆喝的声音,总会惊动一两个住户出来探问究竟,只要有人发现,大家迟早会知道是谁搬来,有人悄悄搬来未被察觉,是件不寻常的事,大伙暗暗好奇,到底住进来的是什么人?
每天傍晚五、六点钟,清洁车摇著铃,挨家挨户载运垃圾的时候,这家人一样铁门深锁,毫无动静,只是三不五时,有一堆小小的垃圾袋,抛置门口,什么时候放的?什么人放的?大家都不知道,唯一确定的是,里边的确住了人。
日子久了,好奇心渐渐淡了,不再猜测这个神祕的芳邻,但都庆幸搬来的是户安静的人家,既不曾三更半夜喧譁,也未饲养宠物,一天到晚吠个不停,也没三天两头熬煮臭豆腐,薰得人无处可逃,是安静、自制又有教养的人家,大家心里都这么想着。
一天早上,清洁车才清走第一批垃圾,哦咿、哦咿的声音,突然划破了周遭的寂静,一辆由附近医院开来的救护车,进了巷子,好奇的掀开窗帘一看,车子就停在邻居的门口,他们家的两扇铁门全部敞开,随后一部担架床,从客厅被抬了出来,躺在上头的是一位老翁,瘦骨嶙峋,蜷缩在担架上,被皮带五花大绑固定住,身上吊著点滴,鼻子也插著导管,旁边跟着年轻的外佣,和一个看似家属的中年男子,一起招呼他上车。这才知道,原来住了一位重病的老人,还有照顾他的外佣,至于老人的家属,周末早上偶尔见他踩着脚踏车过来逗留片刻,看来是探病,也只有探病或急救的时候,才会出现。
病人和外佣相依为命,可他们如何安排三餐,大家都想不透。病人显然需要全天候照顾,外佣又如何分神去打理三餐?又怎能丢下病患上市场买菜?年轻的家属没住在一起,使这个家像个私人的疗养院,有专属的病房,专职的看护,虽然没有医护人员,但大部分的疗养院不也如此?何况,这儿离医院近,救护车随叫随到,非常方便,看来是个精打细算的人家,所有的状况都已经设想到了。
救护车来了一次,就会来第二次、第三次。渐渐的,大家也都习惯了哦咿、哦咿的声音,偶尔会看到病人躺在担架上,被抬进抬出,从客厅移到救护车上的十几公尺,是唯一见得到天光、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机会,其余时间,都躺在屋里,对着日光灯,听着陌生的旋律,一种奇怪的声音,像印度的音乐,又似回教的乐曲,简单的节奏不断重复,像教徒的祷歌,又像遥远的异乡情歌,迷迷离离、窸窸窣窣的,从屋里流泄出来。有时,在半夜,当病人已经入睡,外佣也想轻松一下时,音量就会失控变大,惹得邻居出面抗议,外佣就讪讪的,躲在里边隔着窗子,用生硬的国语,一直说对不起、对不起,这是他们俩发出的唯一的声音。